随笔

语言之界限,即是一个人世界之界限。 —— Ludwig Wittgenstein

告别

在去年国庆回家时完全没想到,那会是见小舅的最后一面,当时我说他瘦了,以为是在锻炼身体。未曾想到竟是癌症,淋巴癌不怎么配合治疗,伴随着骨转移半年就走了,说突然也突然,毕竟才五十来岁,说这半年中有预料到也不能完全算错。再说句题外话,总的来说,在我印象中与亲戚之间连接并不紧密,非常符合现代社会所描述的“原子化”家庭,到我这辈,同辈人之间更是没什么往来,但亲戚毕竟还是亲戚,长辈之间在我看来依旧是尽心力往来,一年可能也就只能见几面,但也说的上互帮互助。
而作为晚辈对于小舅我虽能了解到的侧面并不多,但还是想在这里记述一番了表追思,同时也是为了我自己,我似乎也只能做这些了。

正常来说其实本不需要也轮不到一个晚辈来回忆这些,会有一个追悼会,生前的社会联系会在这里最后做一次送别,回顾一下生平,做一个总结,抚慰逝者,为生者寄托哀思。但我现在离家过远,也许会有一个小型的告别,但我并不能参与其中。姥姥姥爷走的时候也是这样,虽然情况不同。现在尤为感觉,随着时间变迁,回忆终会风化,场景可以靠照片,而思考只能是文字了。

回忆

我对小舅最初的印象,也许是温和,那会我大概还在幼儿园,他大概是我现在的年纪或许更年轻一些,说不上来有过什么对话,但总的来说是温和的印象,那会小舅母是我幼儿园的一个老师,我只记得她脖子上有一颗大痣,放在现在我已经记不清细节,只留下了我不擅长与之相处的印象。

如果说有什么特别的,大概是在那时我有个电动狮子狗的玩具据说是小舅送的,虽然现在还有的记忆中并没有那个狮子狗动起来的样子,但从印象来说我是蛮喜欢的,小时候大多数玩具都在我成长中的好奇心中被拆开了,大多数都装不回去,有一部分被拿来组装成别的样子,有印象的不多,但那个狮子狗在记忆中还是蛮鲜明的。伴随着这个在那会算是有些新潮的玩具的是一段记忆中母亲对他的评价,爱好很多,学的很快,也很聪明,我想应是没错的。

然后,下岗失业,生病,离婚,各种变故,先后顺序为何,对我来说现在已经不好考证了,只作为结论记得是精神相关的疾病,没有孩子离婚后小舅母再也没有联系。从卫生院出来后,他便和姥姥姥爷住一起,小地方,再加上那会多少会有些偏见,有尝试复归社会但并不顺利,那会我是小学,有一段时间我也借住在姥姥姥爷那,这一阶段的印象一言概之就是沉默,直接沟通不多,不过毕竟生活空间重叠,再加上那会没有什么能玩的,让小孩子爱上看报纸或者新闻联播着实也有些不现实,他的房间里有几箱书,那便构成了我那个阶段闲暇时间的相当一部分了。其中我最喜欢小人书,种类较多轻松易懂,现在还有印象的有从电影改编的《永不消逝的电波》《扶我上战马的人》《赛虎》一些传统的比如《杨门女将》带有鲜明时代特色的比如《铁木尔和他的队伍》也有反映八十年代中日友好的《排球女将》《铁臂阿童木》,据说这些都是我母亲和他小时候帮家里买菜做家务的时候得到的零花钱日积月累积攒下来的。除去书籍外还有一些歌本和一把口琴,歌本是剪贴报做的,而口琴我似乎听他吹过一次,但总的来说,印象中的房子里总是很安静,安静到我不好说是不是记错听过那么一次的地步。

到一定程度之后,原本看起来不正常的事情会变得看起来正常,只从结论来说,小舅到最后也没有复归社会,但是也没有变成家里蹲或者说影视作品里常有的那种无法沟通充满暴力的怪人,他看起来还是那么安静或者说温和。在我初中阶段时家里想换电脑,那是一台清华同方的品牌机用了三四年了买的时候四五千,而要换的时候回收价变得只有几百块钱,也不能说被坑了,放在现在我切实的能认识到那个时候迭代之快,但在那个时候并非如此。于是我们家决定干脆送给小舅吧,多少寄于一些期望在里面,让我去教他用电脑,同时带过去的还有一个类似mp4的播放器,我装了一些电影或者MV之类的东西在里面。这个阶段我的印象来说,畏首畏尾,怎么操作可以理解也能操作,但缺乏主动性,总是害怕把东西弄坏了的那种感觉,问观影感想的时候能短暂的看到一些光亮,但也并不会主动去寻找更多,最后电脑放在那并没带来什么改变。类似的后面智能机时代也给他和姥姥姥爷买过智能手机可以上网比较方便的那种,但最终命运也没有和那台电脑差太多。姥姥姥爷还是习惯看报纸,他的话接打电话用起来了,但也仅是如此。

再之后的时间就仿佛按下快进键了,每年寒暑假过年,带些特产去看姥姥姥爷时也相当于去看他,礼节性的交流,我也早过了满房子乱窜探索的阶段,可以正儿八经的坐在客厅看报纸了,每次去通常也不会空手而归,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现在看来对于姥姥姥爷虽然经常会重新提到年龄和近况,能交流的东西也不多,但依旧是温暖的时光,一罐椰汁,一块巧克力的那种温暖。而小舅,你可以很轻松的去交流,类似那种,不会有么坏心思,也不会有什么压力的那种轻松,同时也切实的感受到他的表达能力的局限。

尾声

我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分不清“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的区别,我们家也并没有特的去强调这些,都是统一叫“爷爷奶奶”,只是为了便于理解文章中我使用了“姥姥姥爷”,在幼年时父母不方便带孩子的时候,我通常就会在“姥姥姥爷”那,从这层含以上我是在“姥姥姥爷”家长大的孩子。姥姥姥爷走后,我与小舅的交流便少了,之后疫情那几年则没有回家。社区有专门的人关注他,听闻上生活中没有不方便,剩下的对我来说也只能是听闻了,总的来说单纯,有非常有限的社交和与他情况类似的人,没有坏事,也没有好事,安稳,平淡,而固执。

理所当然的,葬礼服务于生者,这篇文字也是如此,追忆下来,我发现描述一个人时无法跳脱出自己的视角,这也是一种理所当然。难以想象,这么多年,没有爱好,没有社交,没有社会身份,他是怎么过来的,生活中在思考什么,恐怕也没有机会知道了,在他去世后姥姥姥爷的房子估计也不太会维持原样了,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幼年时至少占一半时间的“家”,至此将不在有一个现实地点的寄托,那些报纸,老旧的木箱子和小人书,电风扇和风铃,腌辣白菜的坛子,老式收音机和小喇叭广播,铁皮水杯,一些红色时代风格布置的卧室,连带着接触这些时的所思所想恐怕都不再有一个实物去触发了。

总听说,故乡是遥远的只能存在于回忆中的地方,我想此刻我对其有了深刻的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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